无限燔祭

是个搞环子博

【米凯拉all】圣树下往事 5

又一年过去,玛莲妮亚回到王城,腐败已经完全侵蚀了她的右臂。此时她已经拥有了如流水的剑法。她的简易义手用几条束带固定在右肩,构造比起义肢更像是几根组合起来的桦木条,它的末端直接连着剑柄,舞动时似身有飞翼。

据说她与游牧民族共行,终寻得盲眼的蓝衣剑士。

“老师告诉我,停驻会带来沉淀,沉淀会招致腐化。谨记行事奔流不息,切忌流连。”她对米凯拉说:“但我不理解。若我如流水从世间流过,永不流连,我终将奔向何处?世上流水汇聚成河川,河川又奔腾入海,海会通向何方?”

“我的老师永世在世上流浪,她辗转于不同的部族之间,所有部民都认得她的蓝衣,认得她的剑。他们都欢迎她,战士们都渴望和她切磋,孩子们都喜欢蓝衣剑士的传奇。但她永不停留,渴了饮山涧的水,饿了就打猎,遇到感兴趣的人就去爱,爱消失了就离开,兴致到了就起舞。据说她的舞技与剑技一样,都师承于蓝衣的舞娘。我认为,她的舞艺甚至比闻名天下的剑技还要高超。有天,她一直脚步飘忽,我以为她心情不佳,其实她只是早上醒来突然决定:今天我要踩着别人的影子走。老师根本看不见东西,怎么去踩人的影子?但是她可以感受阳光和气流,感受每个人的身高、体型,行进的节奏。早上的时候,她只能每步都大致踩到影子里面,中午,她就能准确地踩到影子的上半身,到了晚上,影子拉得很长,她就在队伍后面缀得很远,哼着歌脚步飞旋,每一拍都踩在影子的头顶。”

“老师从没有目标,也不问前途。她享受这种生活。她是那种传说中的人物,随手便完成一桩伟业,改变世界的面貌。”

“但我怎么可以呢?我寻求抑制腐败之法,本就是为了继续在世上、在家人身边停留。我害怕我失去四肢、站不起来,害怕某天开始再也见不到米凯拉。我无法像老师一样,身如流水,自由自在,涤荡过世界却不做任何停驻。老师说我只得了流水剑法的形态,却没有它的魂魄。所以我只能减缓腐败的速度,而不能完全抑制它。所以我失去了右手,现在我的双腿也出现了腐败的迹象。我熟悉膝盖上的红点……那些可恶的红疹!很快它们就要连成线,把我的双腿削掉了!明明我终于找到了封印腐败的剑士,学得了强大的武技——”

“哥哥,为什么被它诅咒的是我呢!我总以为自己很强大,其实我却太软弱,不然我应该永远在外流浪,永远不回来的。或许那样反而可以让它蔓延得更慢。但我真的无法想象,在永生永世的绝对自由里,永远只有我一个……”

米凯拉紧紧地拥抱她,直到她的抽泣平息。

“妹妹,我做过一个梦。”他说:“我梦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,整个世界都是在一具巨人的尸骨上形成的。大地是他的骨头,万物是他的肉,每条溪水都浇灌了他的血。宇宙的穹顶是他的头骨,它在上面无限地延伸,而漩涡般的云是他颅骨内的物质,即使在死亡里,它仍然在做动荡的梦。”

“在那个世上,所有尘世生命都是巨人腐烂的结果。在巨人的肉体中挖洞的蛆虫化为精灵,而那些血肉化为矮人*。”

“就算猩红腐败经由你的身体降临了,在猩红腐败中,一定也会诞生一个世人闻所未闻、却合理自洽的世界吧?腐烂律法并不是邪恶的,它和黄金律法、和群星一样,只是一种世界的运行规则。所以被它寄宿并不是诅咒。因为有眷恋的事物,所以不愿奔流不回,这也不是软弱。”

“听听吧,我的妹妹,在你出奔的多年里,义手剑士的名号正在交界地流传。有许多人被你的身姿吸引,渴望追随。”

年幼的神人轻轻挣脱玛莲妮亚的怀抱。现在他被妹妹拥抱时简直像少女拥抱她的幼弟。

他说道:“在你离开的时间里,我为你准备了礼物。”

“是什么礼物?”玛莲妮亚说话时仍有轻微的鼻音:“我现在就要看。新的黄金律法祷告,还是新培育的睡莲?”

“都不是。”米凯拉说:“不在这里,在更北边,雪山的边陲,那气候严苛的荒原。那里有我的一座城正在兴建。那将是与罗德尔完全不同的城。它将接纳白金之子、亚人、混种,恶兆,身具腐败者。它会容纳任何人。”

“流水不腐,这很好。但是流水永远只奔向低处。雨水只会根据地势的倾斜,向低处流淌,河流瀑布也只根据山脉地貌,倾下巍峨山巅。玛莲妮亚,何不和我一起,奔向高处呢?”

数月后,永恒女王最年幼的儿女前往受封的边境地。他们的封地毗邻长子葛德文,于是葛德文率军护送自己的弟弟妹妹。他不放心他们独自带着卫队出行。玛莲妮亚坐在马上骑行,马术如过去一样娴熟,但如果动作幅度过大,就会发现她踩着马镫的皮靴子里,脚腕的位置其实是空荡荡的。

葛德文为他们解说先王大军走过的征程。他的红披风用红锆石染了三遍,在雪中像一簇摇晃的烈火,当他站在龙爪上眺望百年前的废墟是否还在原处,晨曦透过他的披风,在雪原上投下浅红的光辉。

那是黄金树与所有势力为敌的年代,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。他对自己的弟弟妹妹说:当时我们的军队就驻扎在那里。夜里冰雾弥漫,夜莺啼鸣。

玛莲妮亚最喜欢听这些故事。铜号和螺号齐鸣,铁甲骑兵分为两翼突入,悍不畏死的持钺兵跟随战王葛孚雷冲在最前面,在军队之尾,玛莉卡压阵,她的护佑下,黄金树的军队平静而庄严,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,大地在他们面前颤抖和呻吟。

夜里果然有夜莺的啼鸣。但这只雏鸟与葛德文聆听过的已不是同一只,聆听者也不是千年前的三个人了。

玛莲妮亚睡不着觉。夜里北风寒凉,她在米凯拉耳边小声说:哥哥,我也要成为你的锋刃。

米凯拉握住她的手指,把她冰凉的左手拽回被子里。

半月后,葛德文在目的地与他们分别。在那座尚未完工的城池里,雪刮得最暴烈的一天深夜,米凯拉以血浇注,锻出纯净金。

米凯拉亲自以纯净金打造了一整套手术器具,玛莲妮亚喝下罂粟花奶,躺上手术台。当她再次睁开眼睛,看到自己蔓延到锁骨的腐败创面已被剜掉,耀眼的纯净黄金钉入她的右肩胛。她尝试抬起左手的手指,示意自己想要坐起来。米凯拉将她扶起,在她身后垫了靠枕。玛莲妮亚低头,丝被从身体上滑下,她看到自己的两条新义腿。它们卡在纯净金制作的接口里,基座包裹她的身体断面,敲入仅剩一截的股骨,抑制了腐败。

当玛莲妮亚完全掌控义肢,她随米凯拉一起登上刚完工的第一座塔楼。他们从顶层走到底层,米凯拉向所有骑士点头致意,玛莲妮亚走在他一步之后。这个习惯从此固定下来。

恢弘圣城逐渐从图纸成真,它的居民越来越多,从无处可去的白金之子,到无法言语的结晶人。有次甚至来了一位恶兆。

恶兆之子庞大的身体向小小的米凯拉单膝下跪,但还是要比米凯拉高上一倍。

恶兆笨拙地称他为主人。米凯拉没有回应。

“我不是主人,也不统治。”

恶兆不解:“但您是神。”

“真正的神不要求获得奴隶的崇拜。神是自由。神是解放者,而不是主人。神给人自由的感觉,而不是服从的感觉。神不决定任何东西,也不能用因果和回归的规律去思考他,因为他不是任何事物的原因。”

米凯拉手执一株灌注了稚幼圣血的木芽,用枝叶轻点他的额头,象征他已被米凯拉的圣树庇佑。

“祝你在此获得自由,得以真正在世上找到自己的真正意愿。”

恶兆偷偷对旁边的亚人说:我感觉到米凯拉大人爱我。

亚人瞥他一眼:米凯拉大人爱所有人。

恶兆之子居住了几个月,开始找尊腐骑士打听米凯拉喜欢什么东西。

骑士问这圣城的新居民,是否是想为米凯拉准备礼物。

恶兆点点头。

骑士回答:米凯拉大人不需要任何报答。米凯拉大人的爱并非索取的爱。他是因自身的丰富,才得以向其他人奉献。看你长得个头不小,如果真的要报答米凯拉大人,就来报名接受武技训练,参与保卫圣城吧。

恶兆吞吞吐吐,说自己虽然长得大,但其实不能打。

那你好好活着,别饿死,若有余力就养莲花吧。骑士最后还是给他找到了个差使:米凯拉大人喜欢金睡莲。

那天,玛莲妮亚抱起兄长,边哼歌边原地打着拍子。她高兴和失落的的时候都会一把抱起哥哥。米凯拉任她抱,悬空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那些数字。但他还是分神听了会儿旋律,确定那是自己没听过的歌,或许是从新的朋友那里学来的。玛莲妮亚当然应该永远有新的朋友。

“又有新的种族来到圣城了。”玛莲妮亚说:“我喜欢所有人都爱米凯拉。”

“我倒是对爱很警惕。”米凯拉说:“在那些最受欢迎的戏剧里,爱总是能克服死亡。演员们哭着说,这世上唯有爱比死亡更有力,结局呢,前生的爱在黄金树的下次轮回里总是能再续。”

“但爱有时候也导向死。爱里总有致命的一击。”

他说道:“在我的圣树下,除律法本身,无人可以永生不死。圣树下万物都如流水一样不可恒常,也不可追溯。在半神看来,选择与我一起,何尝不是因爱选择了死呢?”

玛莲妮亚摇晃身体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下。她问:“米凯拉。圣树下会有再续的前生吗?”

“没有。死了,人的一生就结束了,不再有来生。”

“那可不好。如果有下辈子,我还是要遇见米凯拉。还有下下辈子,永永远远。”

“那真是沉重的期盼。”米凯拉微笑道:“我相反。我希望所有人只要尽情地过完这一生就够了。”

 

 

*改自北欧神话尤米尔的故事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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